Dissoudre

It's my obsession,不要责怪我

【西西里人】狂欢节|A

- 割腿肉卖安利w一个傻白甜的恋爱故事(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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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里安诺在1941年春天的时候去了帕佩拉家的橄榄园做工,那时天气已经渐渐开始热起来了。他给小山坡上的园子翻一整天的土,天黑之前能拿到两百里拉。皮肖塔是后来才听说吉里安诺有天中午干活时不小心一脚踩空,从一道十五英尺高的田坎上仰头栽了下去,差点摔断了背。但帕佩拉对此似乎一无所知,又或者置若罔闻。皮肖塔气得发疯,可是吉里安诺只是告诉他别担心,真的没什么,你瞧,阿斯帕努,我再攒一些钱,就可以在今年狂欢节之前去集市里为我姐姐买一件像样的首饰了。

 

山里面气温回升得很快,镇子外围被温暖的地中海风熏成深绿色的山峦,就如同刚换上浓密的新羽毛的翅膀,轻轻向内收拢着,日光里带着尘土、新叶和绵延的花香,人们就在春风犁过的田地里从早忙碌到晚。当然,没人忘记此时战争的乌云正黑压压地笼罩着整个西西里的城市和乡村,但耶稣保佑,无论墨索里尼派多少批宪兵到蒙特莱普雷来,也镇压不住这儿的田野要开花,树木要抽新的枝条。整座葱郁的大山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而帕佩拉家那片绿汪汪的橄榄园就从山侧上一道低矮的石灰岩山坡一路俯冲下来,一直抵到山脚下层层叠叠的梯田。

 

这样面积广大的果林总是需要人手照料的,但镇子里年轻人已经越来越少了。那些因口耳相传的故事而坐立难安的人一拨又一拨乘着轮船去往大洋对岸神话般的美国,卡马拉塔山贫穷的土地种不出他们的发财梦。但吉里安诺和皮肖塔则属于残留的那一部分。后者总是毫不怀疑地笃定自己的朋友选择留下绝对不是怯懦的认命,因为要和这里由于贫困落后变得混乱不堪的命运对抗才更加需要勇气,而吉里安诺恰好是他见过最勇敢的人。皮肖塔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就像往常一样。

 

但这一回他没有跟随吉里安诺一块儿做工。喝酒和买些小玩意儿都需要钱,去找姑娘会花得更多,两百里拉对他来说太少;他讨厌帕佩拉的吝啬。但两人从小形成的默契使他没去费心管吉里安诺的决定,自己的朋友正直、善良、聪明而讨人喜欢,无论如何他能照顾好自己。所以他只是在早晨打算去临近的黑市上和自己的生意伙伴碰头之前,站在山脚朝上面喊了一声“图里,再见!”,然后他看到山坡上那个站在绿绿的低矮的果树间,穿着白色单衣和褐色麻布裤子的青年扶着锄头直起腰,在阳光下冲他远远地挥了挥手。

 

 

吉里安诺站在山腰上目送朋友离开,直到那道削瘦的背影步履轻快地在小路拐弯的地方消失不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儿。时间还早,周围除了他之外什么人也没有,山上起了风,吹着他微微出汗的额头和裸露着的被泥土蹭脏了的前臂和小腿,一只趴在他脚边树根上的壁虎飞快地溜进了阴影。

 

在前一天晚上阿斯帕努说自己要再去一趟柯里昂时,吉里安诺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祝他好运。或许是他想得太多,他只是记起去年年末快要到圣诞节时他俩从海堡镇辛辛苦苦换来了一整车的熏肉和火腿,却在正要翻过山丘往镇子里走时不小心撞见了宪兵。食物全被扣了下来,这意味着吉里安诺会失去一大笔本可以用来为家人买礼物的钱,也会让他们两家几乎吃不上一顿像样的圣诞晚餐。为此阿斯帕努生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闷气。而吉里安诺除了自责也只有无奈,“阿多尼斯会解决的,”他这么安慰朋友,也安慰自己,“他总是能找到办法的不是吗?况且家里还有奶酪和面包,别为吃的担心。”但阿斯帕努只是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阿多尼斯教父曾小心翼翼地告诉他皮肖塔就像是一条毒蛇,被激怒后便是致命的反击,但吉里安诺却觉得自己的兄弟更像是胡狼,饥饿和愤怒会使他催生某种带着理智的疯狂,而过人持久的耐力会保证他凶狠的报复万无一失。吉里安诺不知道这两种哪一个更让人担心。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杞人忧天,但阿斯帕努昨晚的样子有些兴奋,就像是已经做好了大干一场的准备。他不会赢的,耶稣在上,阿斯帕努的肺有毛病,他连跑都跑不远,而母亲会为他难过而死。但吉里安诺没有出言劝阻,甚至没有开口问一问。他明白阿斯帕努把他当成朋友来尊敬,而这并不能成为自己用妄自揣测的结论去伤害朋友的筹码。

 

但他没能放下内心深处的担忧。清晨的果园静悄悄的,四下里偶尔会传来虫鸣和鸟叫,山风把橄榄树叶子吹得哗哗地响。吉里安诺默默低下头,抡圆了胳膊把锄头一下一下砸进土里,一言不发地等待着阿斯帕努的归来。

 

 

 

在他们小的时候,日子过得还没有这么艰难。抑或是父母从未让他们感受过生活的困苦。吉里安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乖巧懂事相貌英俊,父母和姐姐们都全心全意地喜欢他,他穿的衣服用的从来是家里能买来的最好的布料,吃饭时母亲画过了十字的面包也是他尝第一口,而教父一有时间就会带着他和皮肖塔一起去更远的镇子上游玩,如果遇到了集市还会给他们买彩绘的凯尔特神话里英雄的招贴图画,以及手工制作的玩具风笛;到了狂欢节,他和皮肖塔追着游行的队伍整日在外面跑,饿了就去相熟的朋友家要一块饼干或奶酪,有时还会得到一杯热气腾腾的菊苣咖啡。从来不会有人刻意刁难他们,更没有挎着枪的巡逻队在窄窄的街巷里巡查,巷子里的窗台上都放着盛开的鲜花和艾叶,有人从阁楼窗户上垂下装饰用的彩纸在刷成黄色或蓝色的外墙上悬挂着,阳光下随着微风轻轻地晃动。

 

那段满是美好回忆的童年使得吉里安诺一直认为这才是西西里应有的样子。而战争毁了一切,田园诗的生活一去不返,他和皮肖塔长大成人,沉重的赋税、严苛的战时配给制度、友中友的剥削以及宪兵们凶恶的目光朝他们扑面而来。就如同所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那样,他并非没有想过要改变这一切。但所有他从教父那里听来的自下而上的革命都需要猛烈的斗争以及残酷的流血牺牲,上帝作证,他几乎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出手打人是什么时候了。那好像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似乎是由于一群为非作歹的大孩子为了恶作剧抓住了皮肖塔,瘦小的男孩根本无力反抗,然后他们趁着天黑广场上没人看见时把他的头按在了村子中心广场一侧的水池里,阿斯帕努差点被溺死。后来吉里安诺在奥特雷夫人的面粉店旁无意间听到有人在为此吹嘘,满腔怒火的男孩儿提着拳头便扑了上去。

 

但是长大后的青年并不认为自己会做出比那更激烈的举动。父亲已经不再年轻,自己还要照顾母亲和未出嫁的姐姐们,为了家人他经不起什么闪失。即便小时候他和皮肖塔曾在房顶插过一面西西里旗和一面美国国旗而被大人们称为“爱国者”,理智也告诉他不能为了某个看上去无限渺茫的理想使自己本就脆弱的家庭分崩离析。还有阿斯帕努。他知道他和皮肖塔就如同橄榄树叶和树根一样相互依赖,绝不能失去彼此。他们总有一天会死亡,但那必须是两人随着时光垂垂老矣的将来,而不能是现在,不能是为了不自量的反抗,更不能是为了冲动的复仇。

 

 

吉里安诺还在等待。他花了一整天将园子西边的一小半土地翻了新,照这个进度他在春天最后一场雨之前绝对翻不完。但毕竟做工的只有他一个人,帕佩拉没什么可抱怨的。他将锄头靠在果园边一棵高大的栎树旁,然后拿着水壶在树下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太阳就快要落下山了,从他的角度向西天望去时会被不远处成片的乔木林挡住视线,但是透过随风晃动的树叶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远处山脉被夕阳镶出的金边,以及天空上红色和粉色交错的云。吉里安诺一边喝水一边靠着树干歇息,并不时地瞥一眼果园外的山坡上那条上山的小路。

 

就在这时他突然瞥见了山路拐弯的地方似乎有一片衣角一闪而过,他腾地站了起来,随即不出意料地看到皮肖塔拎着酒瓶、就如同早晨离开时那样步履轻快地往山上走来。对方也看到了吉里安诺,然后他咧开嘴一边走一边挥着胳膊向朋友打招呼。

 

吉里安诺抓起水壶和中午脱掉的外衣,拎起锄头便往田坎下果园的出口走去。皮肖塔已经站到了栅栏旁等着他,看到吉里安诺一出来便笑着冲他举起酒瓶:“里卡尔?”

 

“不了,谢谢。”吉里安诺摇摇头微笑着拒绝。皮肖塔耸耸肩,拔出瓶塞为自己灌了一口。吉里安诺看着他,内心里一边为朋友在货源上的神通广大暗暗称奇,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皮肖塔和往常一样穿着那件花花公子似的衬衣,袖子挽到了肘部,露出瘦弱的胳膊。但上面没有淤青,脖子上、脸上也没有,阿斯帕努像往常那样毫无阴霾地冲他笑,问他要不要喝酒。

 

他并没有去找宪兵打架。吉里安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随即他又慢慢觉得有一些愧疚,自己不该随便揣测朋友的心思。正当他打算立刻开诚布公地跟皮肖塔道歉时,却看到对方将酒瓶放到了地上,然后低头在腰侧的口袋里东翻西找,最后终于扯出了两条细绳似的东西。他将它们一块儿递到了吉里安诺面前,说:“图里,拿着。”

 

吉里安诺不明就里地伸手接过来,然后在夕阳照耀下发现是两条串着黑色、红色与深蓝色玛瑙石的手链。他瞪大了眼睛,随后抬眼看到皮肖塔那副迫不及待想看到自己反应的表情。他控制不住语气中的惊讶:“所以你跑了一整天,就为了给我这个?”

 

“不是给你的,笨蛋。这条给玛利亚,告诉她这是去年我欠下的圣诞礼物,”皮肖塔指着其中一条带着金色搭扣的链子,“另一条给伊荷娜,希望你姐姐订婚时能戴着它。你也不必再为给她买首饰费心了。”

 

吉里安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于是皮肖塔接着说:“图里,你瞧,我一直在为去年那车熏肉感到抱歉。路线是我挑的,而我考虑不周,硬生生毁掉了大家的圣诞节让我很难过,那群混蛋还把驴车也牵走了。那是我最听话的一头驴……”他的语气还透着深深的气恼,“所以我托人带来了这个,希望能弥补自己的过错——不,别把它们还给我,你知道我不是喜欢戴花儿的姑娘——把它们收好,然后代我向你的家人们问好。”

 

“可是,”吉里安诺觉得自己几乎攥不住那两条细细的链子,“那并不全是你的错,是我牵着驴车,而我本应该更警觉一些才对。”

 

“你非要在这种事上跟我争吗?”皮肖塔哭笑不得,“品德高尚的吉里安诺,你知道即使我并不像你那样正直善良,也从来不会把责任推给同伴。我是你的朋友,和你一样是地地道道的西西里人。”

 

吉里安诺看着他咧着嘴角露出了如往常一般的顽劣表情,站在傍晚渐渐变深的天光下略微偏了偏脑袋。从他背后照过来的夕阳把他从薄暮里剪了出来,挺拔高挑却又像少年时那样削瘦,还带着奔波了一整天的风尘仆仆,逆着金色的光线,眼神真诚地平视着吉里安诺。

 

这时山坡上吹起了一阵阵的风,吉里安诺突然觉得有点冷,又觉得心里的喜悦和愧疚快要把自己整个儿淹没。他看看手上那两条精致的链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又一瞬间突然控制不住笑出了声:“哈哈,阿斯帕努,阿斯帕努……”然后他走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他。

 

皮肖塔呆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抬手扣住了吉里安诺的背,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肩上。

 

夕阳落下了山头,夜幕开始缓缓地合拢。

 

 

此时离最后一场春雨还有一个月。离最终他们揭竿而起还有两年零一个漫长的夏季。

 

TBC.

发现自己似乎又在LO上创建了一个新的标签,觉得有点s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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